本文轉自若水草堂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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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台灣的五月天,溫度已經高到眼前所見的事物全都隨著熱浪搖晃,晃得人頭昏腦脹,什麼「心靜自然涼」的禪定理論根本派不上用場。

三個剛尬完籃球、全身汗水淋漓的大學男生,結伴來到西子灣通往旗津的渡船頭,浩浩蕩蕩進攻那家以「大碗冰」聞名的老牌冰店,打算叫一碗十人份的巨無霸刨冰,消暑解熱一番。

幾個男生還未踏進店門,遠遠便朝店裡大呼小叫:「西施柚!西施柚今天有上班嗎?」

一個穿著綠色棉T、脖子上圍一條擦汗毛巾的男生,從廚房裡跑出來。他有一雙細細的眼睛,左耳戴著一顆銀色耳環,嘴唇左下方長了一顆小小的黑痣,皮膚白細光滑,要說帥嘛,似乎也不算頂帥,但笑起來十分可愛,周身散發著讓人願意放膽親近的直率,感覺就像卡通裡的哈姆太郎一般善良無害。

「西施柚,有你在,給我們打折!」

被喚作「西施柚」的大男生,很阿莎力地一口應承:「沒問題,加冰加料不加價!」

「西施柚」本名席思祐,小學三年級以前都沒什麼綽號,老師和同學頂多學他媽媽的樣喊他「祐祐」。他從小就沒爸,「席」是他媽媽的姓,以前還覺得這個姓很酷,頗以自己的名字為傲。但自從他九歲那年的中秋節,台灣開始有人開著載貨用的小卡車,沿街叫賣一種又大又圓的西施柚,他的名字便成了同儕間的笑柄。

冰端上來,香蕉、草莓、蓮霧、西瓜、哈密瓜等香甜鮮果,海派地堆在足足有一公尺高的碎冰上,色彩繽紛絢麗,讓人聯想到「西遊記」裡的花果山,倘若猴子真想躲在裡面,空間也綽綽有餘。

大夥兒迫不及待插匙入冰山,含冰帶果送進嘴裡,頓時感到一股透心的清涼從口腔遊遍全身,那股暢快過癮,只能用一個字形容──「爽」!

「西施柚,你家開珍珠奶茶店,還跑來別人的冰店打工?該不會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來臥底的吧?」一身藍球衣的阿凡達口沒遮攔地問。

阿凡達是思祐最要好的朋友,生得手長腳長,上嘴唇比一般人來得薄,像極了電影「阿凡達」裡住在潘朵拉星球的納美人。

思祐忙作手勢要阿凡達噤聲,免得被店長聽到。他壓低音量解釋:「我在我媽店裡幫忙,到頭來還不是向家裡伸手?我不想再跟我媽拿錢啦。」

「自從你來冰店打工,都不跟我們打球了!」穿白球衣的阿甘埋怨。

「人家要打工賺錢泡正妹,哪有空跟我們廝混?」黑衣黑褲的趙哥說。

「最好是!學費都快繳不出來了,還泡什麼正妹?」思祐無辜地辯白。

「講到學費,我欠的助學貸款都不知道怎麼還哩。」提到錢,家境不好的阿凡達臉色馬上黯淡下來。

「你不是有在兼家教?」思祐問。

「別提了!我去幫兩個高中男生補數學,結果那兩個兔崽子不好好用功,居然談起了戀愛。家長看他們成績沒進步,還大搞同性戀,說是我帶壞了他們,叫我以後不用來了。」

        幾個大男生先是一怔,旋即爆出一陣狂笑。思祐忍笑安慰阿凡達:「大概是你講課太浪漫了,替他們製造了談戀愛的情緒。」

        「我問過他們,他們說,看到我這麼笨的人也能教數學,就覺得台灣社會非常包容,一定也能包容像他們這樣的人。打死我也沒想到,居然是我給了他們面對現實的勇氣!」阿凡達長嘆一聲,不知該高興還是哭。

        「想開一點啦,家教再找就有了。」趙哥也加入安慰阿凡達的行列。

        阿凡達紅了眼眶:「算了啦,我換過一缸子學生,每個都嫌我教得爛。我這麼沒用,家裡又窮,不曉得哪年哪月,我才交得到女朋友?」

提到「女朋友」,阿甘忽然想到:「欸,你們知道雞歪昨晚跟他開心農場的菜友約會,已經私定終生了嗎?」

        「真的假的?那女的這麼乾脆?」趙哥嫉妒得咬牙切齒:「雞歪本來還不敢去,叫我代打。早知道我就答應他!」

「亂交菜友,小心得菜花!」

        幾個大男生言不及義地抬槓,恣意享受年輕的特權。年輕就是這點好,尚未受到繁塵俗世的汙染,職場的鉤心鬥角與複雜的人事關係也都還沒開始,唯一要忙的就是享受今天的快樂,以及憧憬明天的快樂。

        談笑間,一輛黑色賓士S600不知何時開到了冰店門口。由於道路不寬,店門口又停滿了機車,賓士車遂霸道地橫在馬路中間,駕駛座的門率先打開,穿著白襯衫西裝褲的司機開了左後方車門,又繞過後車廂去開另一側的門。

        高雄有不少靠傳統產業發跡的土財主,動不動便開著名牌車跑來跑去,即使規格如S600,人們亦見怪不怪。

真正引人側目的,是從後座走出來的那兩個人。

兩個令人窒息的大美人!

左邊下車的女郎,穿了一襲深紫色YSL連身洋裝,右肩勾著一只銀白鑲邊的Coach包,左腕則是最新款的Fendi女錶,將她白皙的手臂點綴得益發細緻。細看她模樣,約莫二十四、五歲,長髮垂肩,燙了與豐潤的鵝蛋臉極為合襯的大捲子;濃淡適宜的暖色眼影,勾勒出晶光閃閃的眼線輪廓,與清甜水嫩的唇蜜相映成輝。

紫色YSL已經夠教人目眩神馳,右邊那個披著橘黃色Hermes紗巾的女郎,更是亮麗得刺傷眼。不同於紫色YSL女郎搭配的日式浪漫彩妝,橘黃色Hermes女郎走的是頹廢中帶冶艷的褐金系煙燻風。她拎的那只鉑金包,據說本來是某個女明星向原廠訂製的,但因為她願意多出二十萬,廠商遂把貨先給她,另外再做一個給女明星。

紫色YSL與橘黃色Hermes女郎像是裂天而降的兩顆光球,照亮了整個渡船頭,人們紛紛放下手邊的工作,目不轉睛打量著她倆。

只見兩名豔麗無疇的絕世美女,伴著高跟鞋跺地的清脆聲響,風情萬千地走進思祐打工的冰店。

阿凡達死死盯著畢生不曾見過的尤物,倒吞了一口口水。

阿甘則是張大了嘴,任憑口水滴下來。

趙哥最沒定性,按捺不住大喊:「看到這樣的美女,才知道我真是白活了!我要燒了家裡所有的A片,為我以前浪費的精液舉行告別式!」

無視於眾人的注目,兩名美女自顧自走進冰店,在思祐面前停了下來。

不管認不認識思祐,在場所有男性都對他投以妒忌的眼光,強力譴責他的豔福獨占。

思祐怔怔盯著兩名美女,結結巴巴地問:「請問……要吃什麼冰?」

紫色YSL女郎笑了起來,一雙媚眼斜乜著思祐,用甜得幾乎滴出蜜來的聲音對他說:「祐祐,叫姊姊!」

 

Starbucks的落地窗前,思祐和紫色YSL、橘黃色Hermes女郎佔了一張有沙發的座位,兩個「姊姊」搶了窗邊兩個視野好的位子,思祐插在她們兩人中間,時不時被路過的其他客人撞到。

吧檯服務生高喊:「江小姐,您的黑芝麻抹茶拿鐵、焦糖瑪琪朵、巧克力脆片星冰樂好囉。」

兩個「姊姊」同時望向思祐,思祐被她倆眼神左右夾攻,認命地起身:「我去端。」

飲料端來,紫色YSL女郎說:「沒有面紙。拿幾張面紙來吧。」

思祐去公物櫃幫忙拿來面紙,橘黃色Hermes女郎把飲料遞向他:「我喜歡巧克力味濃一點。能幫我加點可可粉嗎?」

思祐又跑去拿可可粉,替橘黃色Hermes女郎灑了厚厚一層,再將可可粉放回公物櫃。以為可以坐下休息了,橘黃色Hermes女郎卻說:「加那麼多粉,沒有棒子怎麼攪拌?」

沒奈何,思祐只得再跑一趟。整間咖啡店,就屬他們的位子離公物檯最遠。思祐來來回回替兩個「姊姊」服務,委實花了不少功夫。還好他在冰店伺候客人慣了,已磨練出足夠的耐性,兩姐妹一下要這、一下要那又不乾脆一次說清楚的刁鑽行徑,他習以為常,也就不以為忤。

「才幾年不見,你就認不出我啦?」紫色YSL女郎盯著思祐,有幾分嗔怨的意味。

思祐心想:我什麼時候見過你?但美女當前,不好問得太直接,傻傻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記憶力一向很差,默書經常都拿零蛋。」

「也不能全怪你,我們姊弟太少聯絡了。」橘黃色Hermes女郎自我介紹:「我叫思褀,你該喊我大姊。」又指了指紫色YSL女郎:「她叫思礽,比我小一歲,是你的二姊。」

思祐「嗯」了一聲,不知該作何回應。他實在想不通,二十多年來跟媽媽相依為命,怎會無端跑出兩個如花似玉的姊姊?

而且剛才服務生問名字的時候,思褀說她姓江,根據思祐的媽提供給他極有限的資料,他的生父並不姓江。這一切,實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處。

如果他跟兩個姊姊一樣姓江,他的外號豈不是要從「西施柚」變成「殭屍柚」?

一定是弄錯了吧?

「我們的出現,可能讓你有些錯愕。」思祺解釋:「算起來,我們三個都是同父異母的姊弟。思祺跟我,也不是同一個媽生的。」

思祐更糊塗了。

思礽見思祐一頭霧水,忍不住插嘴:「他什麼都不知道,你還是從頭解釋給他聽好了。」

恩祺點頭表示同意,轉頭問思祐:「我們的爸爸是什麼人,你媽有跟你講吧?」

思祐搖頭:「我媽說我爸死了,死不足惜。她很少提我爸的事。」

思祺和思礽面面相覷,思祺又問:「如果我告訴你,你爸是全台灣第四大財團『江河集團』的董事長,而且活得好好的,你相信嗎?」

江河集團?那個在兩岸三地同時擁有銀行、證券、建設公司、百貨公司、食品公司,口袋深不見底,總統頻頻紆尊降貴央求他們回台徵才拓展內需的江河集團?!

「我爸人都死了,請你不要亂開這種玩笑!」思祐有種被消遣的不悅。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思祺的神情萬分嚴肅:「你爸……應該說『我們的』爸爸,是江河集團的董事長江裕展。他一生有過三個女人,當然也許更多,但目前確定替他生了孩子的有三個:我媽、思礽的媽,還有你媽。你是家裡唯一的男丁,也是爸爸欽點的遺產繼承人。」

足足有十幾秒,思祐呆呆看著思礽,吐不出半個字。直到思礽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碰了碰他的手臂,一陣酥麻的感覺將他震醒,他才吃力地回到現實,揉了揉眼睛,對著右邊頭骨猛敲下去──

哎唷!

會痛,所以不是夢。

冰店和咖啡店裡的人都看到了這對姊妹,可見她們應該不是鬼。

既非撞鬼、也不是做夢,那就極有可能是幻覺。

他還這麼年輕,就得了妄想症?

        思祐的腦子一片混沌。

 

他是全台灣第四大財團董事長的獨生子?

 

這~怎~麼~可~能~啊?!

 

他兀自淪陷在紊亂的思緒中,思礽開口了。

「你會驚訝,是正常反應。」她語氣藏不住憤嫉:「我聽見爸在電話裡跟律師說,你是他遺產唯一的繼承人時,驚訝程度決不在你之下……」

「等等等等……」思祐打斷她:「能不能先告訴我,我媽跟你爸──搞不好也是我爸──是什麼關係?這些年,我媽一直自食其力,靠一家生意不怎麼樣的珍珠奶茶店辛苦拉拔我長大。如果她真的跟財團董事長有什麼瓜葛,何必過得這麼寒酸?」

思祺和思礽對望一眼,思礽悠悠嘆了口氣,娓娓細述:「台灣只要是有錢的男人,就可以明目張膽坐擁好幾個女人。我們的爸爸也不例外。他跟青梅竹馬的大媽結婚五年,一直生不出小孩,第六年好不容易懷孕,產下的卻是女兒,也就是大姊。奶奶擔心江家後繼無人,慫恿爸再娶。剛好當時請來照顧奶奶的護士離職,換了個年輕貌美又手腳麻利的新人。奶奶被她照顧得服服貼貼,覺得跟她有緣,於是跟大媽談判,要大媽同意爸休妻另娶。」

思祺接口:「我媽說,納偏房可以,但她是爸明媒正娶的髮妻,幫著爸一路打下江山,從沒做過對不起爸的事,沒理由逼她簽離婚協議書。那護士爭取不到名分,又已經懷了爸爸的骨肉,只好忍氣吞聲以小老婆的身分待下來……」

「那個小老婆,就是思礽的媽?」思祐脫口而出,頓時覺得不禮貌,忙向思礽吐了吐舌頭表示抱歉。

思礽不以為意,點了點頭,繼續說:「左擁賢妻、右抱美妾,按理爸應該要知足了。可是有一天,他跟朋友去聽音樂會,居然被一個剛出道的小提琴手煞到。音樂會結束,爸特地跑到後台,攔下了正要回家的小提琴手,主動表示要送她。想也知道,一個沒沒無名的音樂家,碰到有錢的大老闆用賓士車載她,還請她去五星級飯店吃宵夜,怎麼可能會不動心?不到一年,就傳出消息:小提琴手生下了江家的老三,而且是大媽和我媽卯足了勁都沒拼到的兒子……」說到這裡,她定定地看著思祐:「就是你。」

思祐聽得一愣一愣,喃喃自語:「我媽以前……拉小提琴?我怎麼都不知道?」

「既然生了兒子,江家自然不能虧待,即使無法結婚,也要照顧你們母子的生活。偏偏你媽是個硬骨頭,知道爸已經有兩個女人,不願意淌豪門後宮的渾水,帶著你一聲不響地離開。爸出動了所有人力物力,幾乎把整個台灣掀翻了,甚至派人去國外打聽,還是沒找到你們母子。」

思祐聽著不大對勁:「既然這樣,你們又是怎麼找到我的?」

「其實早在十多年前,我媽就找到你了。」思祺用眼神示意思礽休息,由她來回答思祐的問題:「我媽在高雄找到你媽的時候,你媽正在工地做粗工。一個學音樂的弱女子,在太陽底下跟著人家搬鋼筋水泥,身體怎麼受得了?我媽一直勸你媽回去,可你媽說什麼也不肯。我媽沒辦法,只好塞給你媽一筆錢,要你媽去做點小生意,犯不著那麼辛苦,也可以多花點時間陪孩子。」

思祐把頭埋進手心,努力消化剛才聽到的一切。

打從他有記憶以來,媽就告訴他爸爸死了。

當了二十多年沒爹的孤兒,幾時想過會有兩個天外飛來的富家千金,道出他的身分原來尊貴得無以復加?

聽見自己是億萬家產的繼承人,無須奮鬥即可享盡榮華富貴,任誰都會感到飄飄然。思祐自認沒比別人清高。倘若兩姊妹所言屬實,他絕對會興奮到買下一座島,招待阿凡達他們那票死黨坐直昇機去度假。

然而,伴隨好消息而來的,卻是另一則令他難以接受的殘酷事實:

他最深愛的媽媽,居然是某個男人的情婦!

更讓他傷心的是,媽原來有那麼多事情瞞著他。

媽從來沒告訴他,她年輕的時候拉得一手好小提琴。

媽甚至不讓他知道,他父親原來還活著。

忽然,他心念一動。

如果他爸爸活得好好的,為什麼兩個姊姊三句不離「遺產」?

是江家出了什麼狀況、迫使兩個姊姊不得不來見他麼?

思祐深吸一口氣,說出那個他二十來不曾用過的稱謂:「爸爸……他好嗎?」

「不好。」思祺神色黯淡地搖頭:「我們一早從台北趕來,就是要跟你講這件事。上個禮拜,爸在書房辦公到一半,突然無預警地昏倒。醫生搶救了六個多小時,好不容易保住一條命,可是依然昏迷不醒。昨天白天,他有醒來一下,打電話跟在美國的律師交代了一些事,說話的聲音都還很洪亮。我們以為情況好轉了,沒想到今天凌晨,他又再度失去意識。醫生說,他是心血管阻塞引發的腦中風,救回來的機率微乎其微。」

思祺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是哽咽,思礽拍了拍思祺的肩膀,接續思祺的話:「目前除了家裡人,外界都還不清楚他的病況。我們必須趕在消息曝光之前,把一些重要的事安排妥當,好讓爸可以安心地走。」

果然不出思祐所料,江家出了事!

思祐心中一陣緊抽。

畢竟是骨肉天性,聽見父親病危,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錐心之痛。

都還沒機會團聚,馬上就要分離了?

讓爸安心地走……

臨走前,為父的好歹也想見一見親生的兒子吧?

「所以你們來找我,是要帶我回去認祖歸宗、見爸爸最後一面?」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思礽話中有話。

「『理論上』?那實際上呢?」

        「不瞞你說,我們來找你,是想跟你談一筆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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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eo2010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