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若水草堂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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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單車去學校的途中,思祐依舊心亂如麻。

聽媽的意思,他還真有個腰纏萬貫的老爸,老婆娶了一個又一個。爸逼死了媽的恩人,所以媽離開了爸。媽不讓思祐跟江家有來往,卻又要強調思祐是爸的骨肉。

……真是撲朔迷離!

不想那麼多了,就當下午做了場白日夢,還是乖乖想考試吧。

不曉得哪個大官出巡,出動了大批警力管制交通,車輛被迫繞道,塞到駕駛紛紛搖下車窗罵髒話。思祐好不容易趕到考場,教授已經在發考卷,見到思祐氣急敗壞地闖進來,驚訝地問:「西施柚,你怎麼來了?我不是已經答應你姊姊,讓你延後補考了嗎?」

「蛤?」思祐一怔,沒想到兩姊妹真的來找過教授。他飛快搜尋能迅速說服教授的藉口,終究還是含糊其詞:「呃……我本來有點事,現在事情解決了,就照原定計畫……」

不待他說完,教授便把考卷丟給助教,自己拉著思祐躲到教室外的角落,低聲問:「你本來說不來的又跑來了,剛剛講好的那件事還算不算數?」

「……什麼事?」思祐滿頭霧水。

「都什麼時候了,還跟老師打哈哈?你小子也真有本事,居然有辦法一路裝低調,隱瞞你原來是江河集團小開的事實。剛聽你兩個姊姊說,你對我教的科目非常有興趣,打算捐出一千兩百萬的經費,贊助我的研究。你有這分心,應該早點讓老師知道,老師就對你另眼相待了!」

教授逕自口沫橫飛,思祐呆呆站著,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這兩姊妹,也太誇張了吧?

一出手,就是一千兩百萬,只為了要他放棄考試去台北相親?

「這……錢的事,不是我經手的,我數學從來都考不及格,家裡不放心把錢交給我。時間到了,我還是進去考試吧……」思祐一心只想擺脫教授,騙死人不償命。

「不急不急!考試算什麼?再考就有了。倒是經費的事,你可要幫我問清楚。我有個非常勁爆的研究議題,叫做『從聖經、希臘神話和格林童話等西方名著探討蘋果之於人類文學創作的影響』,這項跨領域的偉大研究能不能進行,端靠江家這筆經費了。」

教授喃喃念了一堆咒,思祐一時沒能進入狀況:「呃……不好意思我剛沒聽清楚,您說的那些文學名著,跟蘋果有什麼關係?」

「亞當夏娃誤食的禁果、引發特洛伊戰爭的三顆金蘋果,還有毒死白雪公主的毒蘋果,不都跟蘋果有關嗎?尋常人欣賞劇作,都只關注男女主角的愛情,卻沒去挖掘蘋果之於原始創作動機的重要性。這麼多作者,不約而同選了蘋果作為劇情轉折的關鍵,一定有他們的道理!」

「可能是因為,那些作者都很喜歡吃蘋果吧?」思祐虛應著,對教授的研究議題實在熱衷不起來。

「文化與生活息息相關。西諺有云:『一天一顆蘋果使醫生遠離。』照這句話的邏輯,每個人每天吃一顆蘋果,極可能導致醫生失業、醫院和藥廠關門,進而動搖整個經濟體系,改變人類的生活方式。而偉大的文化藝術,正是源自生活經驗的累積。難道你不好奇,為什麼會有一種水果,影響人類社會發展如此之鉅?」

教授的理論似是而非,思祐聽得眼冒金星,不願再跟教授扯淡:「老師,我能不能先進去考試,蘋果的事待會兒再說?」

「考試可以啦,不過你記著:課業放兩旁,經費擺中央。考卷你隨便寫一寫就可以了,老師一定會讓你過的。」

教授又交代了幾句,橫豎不離經費的事,思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教授放開緊握著思祐的手,讓他進場考試。

這門課是西方名劇選讀,牽扯到一堆人名、劇情和年分,雖然允許翻書,但題目問得太細,要抄也不確定該抄哪頁,翻不到答案的考生個個焦躁不已,教室裡充斥著咻咻的翻書聲和沙沙的書寫聲,在考試壓力下都成了惱人的噪音,讓人心情更不平靜。

思祐埋頭翻著課本,試圖找出答案,思緒卻異常翻湧,滿腦子縈繞著思祺、思礽和媽說過的話,致使他難以專心。他強迫自己把選擇題猜完,簡答和申論每題好歹寫個兩三句,就這麼毫無勝算地交卷。

離開考場前,教授不忘故作親暱地在他耳旁交代:「別忘了我們的約定!」聲音比平常高了八度,還對著思祐拋出一個親切的微笑。

思祐雞皮疙瘩掉滿地,敷衍地應聲知道了,匆匆跑掉。

回家的路上,思祐拿出手機檢閱,赫見他考試期間有十幾通號碼相同的陌生來電,其中一通還留了言。他撥去聽留言,是思祺的聲音:「祐祐,已經四點四十分,快趕不上飛機了,你人在哪兒?」

思祐不由得納悶:下午在咖啡店,他沒告訴她們手機號碼,她們是怎麼查到的?

轉念又想,憑她倆的姿色,就算是跟思祐簽署手機門號保密協定的生死之交,美色當前,也會毫不考慮地出賣思祐。

想到家裡的冰箱還有他最愛的冰糖蓮子銀耳湯,思祐心情雀躍,踩著單車的節奏越來越是輕快。

以風一樣的速度回到媽的奶茶店,思祐被眼前駭人的景象嚇得說不出話──

 

媽辛苦經營十多年才做起來的店面,整個被砸爛了!

原本高懸於店門上方的招牌攔腰折裂,可憐兮兮橫在騎樓。裝奶茶粉的玻璃罐全被打破,五顏六色的茶粉灑得到處都是,牆壁也被飛濺的粉塵染上滑稽的彩污。鍋碗瓢盆摔得七零八落,杯盤盡皆破碎,無一完好,走在店裡,一不小心就會被鋒利的碎片劃傷。媽付了好久的貸款才償清的那台珍珠奶茶加蓋機,如今身首異處,想是被強有力的壯漢用球棒之類的武器搗毀。

店裡發生了什麼事?!

思祐衝進廚房,更是一團混亂,媽慣用的刀具組被掃落地面,大刀小刀四散,其中一把直直插入木頭地板,距離刀刃不到十公分處,有一隻蒼白的腳。

那是媽的腳!

思祐沿著那隻腳往上看,驚見媽渾身是血,昏倒在廚房牆角,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思祐想衝上去扶媽,兩隻腳卻不聽使喚,他顫抖著喊了聲:「媽!」媽一動也不動,就連答他一聲也無力。

思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用膝蓋爬行至媽身旁,伸手去探媽的鼻息──

謝天謝地,她還有氣,歹徒猶未狠到痛下殺手。但她氣息微弱,傷勢十分嚴重。思祐強忍住想哭的衝動,手忙腳亂從褲袋裡摸出手機,撥了一一九叫救護車。

救護車說十五分鐘內會到。思祐試著察看媽的傷勢,又不敢隨便移動她的身體,只能用極緩慢的速度,輕輕扶她躺下,讓她的頭枕在他大腿上,伸手在她人中溫柔按摩,像他每次感冒,媽幫他按摩那樣。

想到不久前還跟他有說有笑的媽,如今只剩一絲似有若無的呼吸,思祐的鼻腔湧上一股強烈酸楚,眼眶一下子噙滿淚水,替媽按摩的同時,眼淚就一滴一滴落在媽的臉上。

媽素來和人無冤無仇,經常都很夠意思地不收零頭,每個週末也會專程送新鮮的冰品飲料去給孤兒院的小朋友,是誰那麼忍心,砸了她的店不算,還對她施暴痛毆?

思祐搜索枯腸,怎麼也記不起媽跟誰結過樑子。

若不是針對媽,莫非是為了思祐而來?

他在學校,有得罪過誰嗎?

打幼稚園開始,思祐是出了名的好人緣。他逢人就笑,樂於助人,每個跟他相處過的同學或老師,都對他推心置腹,稱讚他是值得信賴的對象。

唯一稱得上被他「傷害」過的人,是吉他社一個酷似油切綠茶廣告裡膽固醇肥女的學妹。面對學妹熱烈追求,思祐不勝其擾,不得不以極委婉的說詞「心領」她的好意。後來學妹家裡辦移民,轉到澳洲某大學繼續學業。都去了那麼遠的地方,不太可能因為當初被思祐拒絕,千里迢迢飛回來報仇吧?

媽不曾和人結仇,思祐也沒有,究竟是誰幹的呢?

正當思祐搜索枯腸,手機響了。

是思祺打來的!

思祐趕緊接起來,只聽思祺語氣森然:「你竟敢爽約?!」

思祐心中一凜。

方才乍見家中陡生變故,有一秒鐘,思祐懷疑是江家兩姊妹,因為他沒有準時赴約而尋求報復,但他馬上說服自己放棄這個念頭。

兩名嬌滴滴的美少女,再怎麼驕縱跋扈,應也不至於幹出這種令人髮指的惡行。

如今聽見思祺話聲中的騰騰殺氣,思祐頓時明白:

他把這兩姊妹想得太單純了!

「你這個天兵弟弟,真是個敗家子!我們大費周章,說服教授讓你不用去考試,你竟然陽奉陰違,完全不把你姊交代的話當回事,連個電話也不打!你知道今晚相親的對象,對你、對江家有多重要嗎?得罪了那家人,不只你我要倒楣,搞不好整個江家都要垮!要不是你對我還有用,我真恨不得把你撕成碎片,就像砸了你家的碗一樣!」

思礽搶過電話,接著發難:「江家是大戶人家,家教嚴謹,容不得你這樣胡來!你馬上給我趕來小港機場,我幫你安排了明天一早跟女方吃早餐。你要是再敢放我們鴿子,就不只是你家的店被砸這麼簡單了!」

思祐瞠目結舌,手機順著頰邊滑下,半天說不出話。

手機自顧自傳出聲音:「喂?你有在聽嗎?西施柚!喔不,應該叫你殭屍柚!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今晚的事,果真是她們幹的!

太過分、也太可怕了!

思祐鬆開的手機摔到媽臉上,他嚇了一跳,趕緊拾回來放在耳邊,握住機器的手不住發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發出聲音:「我媽……是你們打傷的?」

「是又怎樣?我們明明都跟你談好了,臨時又出狀況,一定是你媽跟你說了什麼,你才會臨陣脫逃。剛才我們去找她,也是好言好語地勸說,她硬要跟我們作對,還把我跟思祺的媽羞辱了一頓,我們不得已,只好對她進行必要的懲處。」

連「懲處」兩個字都出來了?!

江裕展為人心狠手辣,養出來的兩個女兒,自也厚道不到哪裡去。但思祐萬萬沒想到,這兩個號稱跟他有血緣關係的「姊姊」,居然邪惡至此,公然襲擊他母親。按輩分,她倆還得喊思祐的媽一聲「三娘」呢!

「她是我媽!你們怎麼可以動她?」思祐激動得無以復加:「傷了我媽,你們以為我還會乖乖配合你們?」

「我一開始就告訴你,你別無選擇。」思礽語氣冷酷:「我們要你做什麼,你最好乖乖照辦,否則後果勢必超乎你的想像。」

思祐不懼反怒:「江河集團仗勢欺人,擅闖民宅傷害良家婦女,已經構成了犯罪行為。我會去向警方報案,告發你們的卑鄙行徑!幹這種事,你們跟黑幫流氓有什麼區別?」

「區別就在於,我們是老闆,黑幫流氓不過是我們花錢雇來的打手。至於警察......警察要的價碼沒那麼高,還比黑幫更容易擺平咧。」思礽說得輕描淡寫,聲線沒有一絲波紋,儘管隔著電話,思祐仍可想像她那一臉的漫不在乎。

一股誤上賊船、回頭無岸的悲涼侵襲著思祐,他心情百轉千折,只覺都是他害苦了媽。救護車的鈴聲由遠而近,想是來接思祐的媽去醫院。思祐擔憂媽的傷勢,無心再與江家姊妹糾纏:「我得送我媽去醫院,你們忘掉下午的事,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想都別想!」思祺像個歇斯底里的巫婆:「你媽就讓救護車載走,你馬上過來搭飛機!」

思祐忍無可忍,發出有生以來第一次的狂吼:「我的人生,為何要受你們擺佈?說到底,你們就是要爭遺產,只是因為鬥不過法律,換個方式來弄權。我不想陪你們玩!當不當江家的繼承人,我根本不在乎!我寧可你們離我、離我媽遠一點!」

「你說對了,我們是在乎遺產。」被思祐一語戳破,思礽竟還能理直氣壯:「我也不怕告訴你,只要你和叔公都消失,我和思祺便會有當然的繼承權。只是大家親戚一場,沒必要做得那麼絕。我們也不想讓外人覺得,江家是個自相殘殺的家族。只要你乖乖聽話,按我們的計畫一步一步地走,結局肯定是皆大歡喜。」

「我不要!」思祐斷然拒絕。

「由不得你!」

救護車在思祐家門口停下。思祐的大腿被媽枕著,行動不便,慌張地朝外頭大喊:「我媽在這兒!快來救我媽!」

思祺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來:「我說小弟,你媽都奄奄一息了,你怎麼還學不乖?你跟你媽的命,完全掌握在我們手裡。你以為拒絕了我們,你媽就會安然無恙?」

思祐感覺到背心一陣冷颼颼的風刮過,不自覺打了個寒噤。「你威脅我?」

「給你臉,你不要臉,講理又講不通,是你逼我們上梁山。這樣吧,姊姊也不是那麼無情,就讓你陪你媽去醫院,我們會派車子去醫院接你。這一次,你最好乖乖上車。你媽出不出得了醫院,全看你的決定了。」

思祐幫著醫護人員把媽抬上擔架,不敢輕易掛斷電話。

都到了這個地步,他還能怎麼決定?

他像是線上遊戲的虛擬人物,被強行設定在一個危機四伏的場景中。遊戲一旦開始,無法關機,不是一路玩到贏,便是一路玩到掛。只要他和江家的血緣切不斷,他就逃不開江家內部腥風血雨的殺戮。

思祐想起他最愛的日劇「極道鮮師」,仲間由紀惠飾演的山美老師總是一再告誡學生:「戰鬥,是為了保護重要的東西。」

在這個世界上,媽是他最重要的人。

為了保護媽,他必須戰鬥。

即使要他做一個傀儡,只要媽能平安健康,再大的委屈他也可以受,再重的擔子他也願意扛。

醫護人員檢查了媽的傷處,對她施予簡單的急救,安慰思祐:「都是皮外傷,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但可能需要一段時間療養。詳細的情形,還得要看醫生怎麼說。」

思祐點了點頭,緊懸的心暫寬,看著醫護人員把媽抬上了車,思祐深吸一口氣,回頭問思祺:「只要我聽你們的,你保證我媽平安無事?」

「放心。你給我一句話,我馬上安排最好的醫生。」

「好,我跟你們走。但如果我媽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就是拼了命,也會叫你們付出代價!」

思祺冷笑:「這麼快就學會撂狠話?不愧是江家的兒子!我已經叫思礽打去高雄榮總,確認你媽受到最好的照顧。我們會派車在醫院門口接你。」

姊弟三人談定,思祐掛了手機,跳上救護車。

高雄榮總的急診室,活脫便是一座動物園,懷疑老婆有外遇的男人藉酒瘋拿菜刀砍老婆,追殺過程中摔了一跤,不慎砍傷自己,兩夫婦一起被送進醫院,在急診室吵得不可開交。一個媳婦因為中餐沒煮好被婆婆打,心有不甘出手抵抗,年邁的婆婆被推倒在地爬不起來,婆家大姑小姑大伯小叔全員到齊護送老媽掛急診,圍成一圈幹剿對婆婆施暴的媳婦,此起彼落的叫罵聲沒有一刻停過。

思祐推著媽從兩家人中間經過,心想家暴果然是值得重視的社會議題。

急診室等候區爆滿,一缸子病患東倒西歪等病床,頻頻問醫生護士幾時輪到他們,醫生護士齊聲喊忙,要病患再等等。唯有思祐一踏進急診室,一個主任級的外科醫師立即迎面而來,殷勤招呼思祐:「江先生嗎?我姓郭,江小姐剛打電話來交代,務必要提供令堂最高品質服務。」話聲剛落,兩三名護士已熟練地將思祐的媽抬上病床,推向外科手術室。

「我媽……需要動手術嗎?」思祐憂心忡忡。

郭醫生笑笑:「不一定,只是手術室安靜些,設備也齊全。我先幫令堂做個檢查。你放心去機場找江小姐吧。」

思祐額心迅速竄起了一陣冷汗。

連榮總的醫生都在催促思祐去機場,姓郭的是來救人,還是來抓人?

思祐心中雪亮,無論他們母子兩逃到哪裡,都掙不脫江家布下的天羅地網。

郭醫生指示護士將病人推進手術室,向思祐搖手說掰掰。思祐也傻傻朝他揮了揮手,忽爾猛然回神,叫住護士:「等等!」

護士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思祐。思祐奔至媽病床旁,俯下身子,在媽耳畔輕聲說:「媽,我上台北辦點事,很快會回來看你。到那時候,你再給我煮銀耳蓮子湯!」

告別了媽,思祐步出醫院大門,思祺和思礽派來的黑色賓士S600,早已等在那裡。司機下車替思祐開門,思祐面無表情地坐進去,任憑車子載著他駛向十面埋伏的驚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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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eo2010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