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若水草堂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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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集團總經理唐天擇的辦公室,位在總部大樓第十七層,高度僅次於頂樓的董事長室。

九十幾坪的樓面,隔出一個大房間和兩坪的接待處,角落的畸零空間用來做茶水間和盥洗室,玄關擺著一張專供來客等候的沙發。

大房間的門上掛了一枚檜木板,用龍飛鳳舞的草書批著「總經理室」。接待處按唐天擇的意思裝潢成採光明亮的玻璃間,是總經理祕書辦公的地方,這會兒空蕩蕩地沒人。

「楊秘書跑哪兒去了?」

丁丁張望了半天,還去茶水間和盥洗室查看,都找不到楊秘書,索性直接去敲總經理室的門。

敲了五、六下,一名打扮妖嬈的熟女氣急敗壞開門出來,見是丁丁,臉色一沉:「別亂敲!唐總正在開重要會議,謝絕外人打擾。」

丁丁語氣平和:「我帶了重要的人來見唐總……

「你這法務長特助怎麼當的,完全不懂規矩?!」妖嬈熟女打斷丁丁:「要找唐總,得先經過我的安排。沒我的允許,誰都不許亂敲他辦公室的門!」

「我知道,可是你不在位子上……

顯然這名妖嬈熟女,便是丁丁口中的「楊秘書」。

「我剛去給唐總奉茶!他對茶可挑剔了──茶香沒逼出來、太冷太熱,都不合格。只有我抓得住他要的濃度跟溫度,他就愛喝我泡的!」楊秘書洋洋得意,一副在丁丁面前炫耀的神氣。

好大牌的總經理!思祐暗想。

丁丁啼笑皆非,耐著性子說:「楊秘書,麻煩你知會唐總一聲,說法務長安排的人到了……

「講了半天,你聽不懂國語啊?」楊祕書兇起來:「跟你說唐總開會,誰都不許打擾!別以為你跟唐總在美國當過幾年同學,他對你特別照顧,你就騎到他頭上了。管你帶什麼人來,通通到外面坐著等!」

思祐冷眼旁觀,很是納悶:楊秘書跟丁丁結了什麼樑子,何以對丁丁沒半句客氣?

猜來想去,他記起雷正諭說的:江河集團裡,大把女性暗戀唐天擇。

看楊秘書曖昧的態度,簡直把唐天擇視為她專屬的寵物……莫非是唐天擇對有同窗之誼的丁丁「特別照顧」,招來了楊祕書的嫉妒?

思祐肚裡暗暗好笑,丁丁卻再也忍不下去,伸手指向思祐:「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他可是……

鈴!鈴!……

來不及道出思祐身分,丁丁背包裡的HTC HD mini鈴聲大作,打斷了她的話。

這年頭的智慧型手機,果真越來越有智慧,收進包包時生怕主人聽不到,還會叫得特別大聲。

「喂?」丁丁接起手機,對方劈哩啪啦念了一串,丁丁連聲回應:「好、好,我馬上去處理!」

放下手機,丁丁望向思祐,一臉歉意:「不好意思,那兩個離職員工帶了律師和記者闖進法務室,鬧得雞犬不寧,我得趕去幫忙……

「你去、你去!」思祐將丁丁一路送進電梯:「我一個人等就行了!」

送走丁丁,思祐回到接待處,楊秘書彷彿當他是隱形人,自顧自埋頭打電腦,完全沒有招呼他的意願。

思祐向來不愛人伺候,楊秘書不理他,他反而樂得清淨,認分地坐上玄關的會客沙發,也不管楊秘書就在旁邊,大剌剌將身體調整成舒服的半躺姿勢。

雷正諭「從不接見不速之客」,要見唐天擇,也得看楊秘書的臉色,傳說中的豪門,果然深似海啊~

思祐雖貴為江河集團繼承人,卻對自己的「小開」身分仍不習慣,說得更精闢些,他潛意識裡從未接受自己是個富家公子的事實。饒是楊秘書對他和丁丁不假辭色,他也從沒想過搬出關係來壓人。

倘若換成阿甘,遭人這樣冷落,一定很不爽!

思祐沒來由地想念起了阿甘。

不久前,他們一票死黨去逛高鐵左營站旁新開幕的新光三越,正好趕上打烊,店員按日系公司傳統,排排站在迴廊、門口鞠躬送客。阿甘被人敬禮敬得飄然忘我,以為百貨公司是他家開的,每個員工都等著他摸頭。他刻意上樓下樓、繞來繞去,確認人人都有跟他敬到禮。繞到後來,思祐、趙哥、阿凡達都不耐煩了,頻頻催他快走,他仍死不放棄:「你們先走!我還有一層樓沒巡過!」

過去兩天,思祐先後聯絡上阿凡達、趙哥,獨獨漏了阿甘。聽說阿甘出動法醫爸爸替媽安排轉院,他遲遲不曾跟阿甘道謝,心裡老大過意不去……

突然,他褲袋裡的手機不安分地跳動,震得他屁股發麻。

拿起來一看──

阿甘?!

原來詩人筆下「心有靈犀一點通」的說法,不是亂蓋的!

「阿甘!我才想到你,你就打來了!」思祐難掩興奮,音量不自覺提高。楊祕書探出頭來瞪他一眼,思祐不敢打擾她,抓著電話朝迴廊盡頭走去。

「西施柚!謝天謝地,你還活著!」阿甘的聲調,只差沒喜極而泣,顯然替思祐擔了不少心。

「我還行。窮苦人家出身的孩子,都是打不死的蟑螂......」

「嗄你嘛好啊!堂堂江河集團第二代,什麼『窮苦人家』?我跟你說,我看上一個新款LV皮夾,正好我生日快到了,你就買那個皮夾送我好了!」

思祐莞爾。

這就是阿甘,他們幾個之中家境最好、最愛瘋名牌迷偶像、最喜歡被捧成王子、平時看起來像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但遇到了事情又最能沉著應付的阿甘。

「皮夾的型錄我再e給你,別買錯了……喂喂,聽得見嗎?」

思祐快步邁入茶水間,發覺裡頭有好幾扇門,別有洞天。江河集團總部大樓的格局不甚方正,有許多稜稜角角的轉折,唐天擇特地找了知名設計師來修飾,要求將空間充分利用,且要與眾不同。設計師挖空心思,花了半年多時間,終於把這層樓打造成現在的模樣。

為了徹底消音,思祐打開其中一扇門鑽進去。

「捲入江河集團的是非,我也是一千個不願意啊。」確定楊祕書聽不到,思祐才敢說出真心話。

「唉,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會拿到什麼口味。所以啊,入境隨俗、隨遇而安,搞不好會有意料之外的收穫。安啦,你辦得到的,我對你有信心!」

阿甘小學二年級看了「阿甘正傳」(Forrest Gump),感動莫名。大學指考時,他的作文引用了湯姆漢克在電影裡再三陳述的名言,拿下極高分數,原本不被看好的他順利考上國立大學。放榜那陣子,阿甘樂不可支,三句不離巧克力,逢人就說:「Call me Forrest Gump!

「阿甘」這個綽號,就是這樣來的。

思祐忘情地跟阿甘閒聊,一時忘卻自己身在何處。下意識地,又去開了另一扇門。

「我媽轉院的事……有勞你爸了。」終於有機會向阿甘表達謝意。

「小事一樁!自己兄弟,幹嘛客氣?你千萬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這群死黨都會挺你到底!」

心頭暖暖地掛了電話,思祐環顧四周,赫然驚覺:

他迷路了!

房間三面各有一道門,長得一模一樣,不知哪一扇才是來時路。剛只顧著跟阿甘講話,全未留心週遭變化……他是怎麼鑽啊鑽地鑽進這兒的?

真是鬼打牆!

左瞧瞧右瞧瞧,思祐決定先試右邊那扇門,打開一看──

兩片磁磚大的空間,橫七豎八地塞滿了掃帚、拖把、水桶、漂白水和一桶漆剩的油漆。

思祐訕訕地關起儲藏室,又去開左邊的門。

色調冷硬的水泥牆和長廊,不確定是不是剛才走過的地方。覺得似曾相識,又好像有點陌生。

不管了,最後那扇門也打開來看看,比較一下好了。

第三扇門一開,發生了他始料未及的事──

門的另一頭有人!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是一副異常低沉的嗓音:「公司是營利組織,不是慈善機構,更不是學術研究單位。我花了那麼多錢,支持你研發新產品,你卻讓我失望透頂!站在公司的立場,我沒法再留你了。」

那聲音,非常好聽。

像是美國長大的ABC,透著濃厚的英語腔和些微鼻音,每個字都鏗鏘有力,帶動周圍空氣共鳴。

但,那聲音,也非常可怕!

一股奇異的感覺,由思祐腳心一路竄上腦門──

畏懼。

思祐有生以來,從未感到如此畏懼!

面對思祺思礽口中窮凶極惡的雷正諭,思祐也只有在初見面時,覺得他「長得」有點可怕,卻並非真心害怕。仔細回想,他三不五時還會跟雷正諭拌嘴,相處起來自在得很。

至於動不動用暴力脅迫自己的兩個姊姊,討厭歸討厭,但只要媽生命安全不受侵犯,思祐對她倆也沒在怕的。

可是,今天不一樣。

方才那人的聲音,勾起了他前所未有的驚疑戒慎,令他直覺想要逃之夭夭。

「唐總,你相信我!真正好的產品,絕不會被埋沒……請你再給我多點時間!」被點名的「研發長」激動異常。

……唐總?!

低沉嗓音的主人,就是江河集團的總經理──唐天擇?

原來,思祐像隻無頭蒼蠅似地亂轉,竟在不知不覺中誤闖了總經理室的後門。

「公司對你夠大方了!三千五百萬的研發成本、一千八百萬的行銷費用,也給了你半年時間,業績還是慘不忍睹。我身為總經理,不能眼睜睜看你拖垮公司……

「敗兵之將,何須多費唇舌?」第三人的聲音響起。

房間裡,還有一個女人!

女人的聲音,思祐似乎在哪兒聽過。

他努力想……用力想……

想起來了!

是在他被大宇綁票那天──

(「神經病!要詐騙也不先打聽打聽,我哪來的兒子?」)

她是江太太!

……是思祺的媽,還是思礽的媽?

江太太語氣冰冷:「研發長,唐總已經解釋得夠清楚,公司只是請你走路,並未要求你賠償損失,也算仁至義盡了。你的工資,就付到今天為止。你回去收拾東西吧……

「我不走!」研發長明顯不服:「大太太,我在江家幹了快三十年,對江家鞠躬盡瘁,你不能就這樣趕我走!」

「你不走,我可要叫保全了!」

大太太……也就是思祺的媽,當年欺負過思祐媽的惡毒女人?!

思祐想撲上前找她拼命,又覺得不是現在。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走為上策。

正要轉身開溜,不知從哪兒刮來一陣怪風,吹得他身後的門「碰」一聲關上。

「誰?」唐天擇的聲音如雷貫耳。

思祐的心臟跳到了喉頭。

(比起雷正諭,唐天擇還更像雷公。這兩人,真該換著姓!)

腳步聲朝思祐的方向趕來,他心知逃遁無門,只好硬著頭皮待在原地,等著被拷問。

「你是哪個部門的工讀生?楊秘書沒提醒你嗎?未經通報,誰都不許擅闖總經理室!」

唐天擇親自審問。

思祐怯生生抬頭,與唐天擇正式照面──唐天擇身材高挑,眼神銳利得像一頭在暗處窺伺獵物的豹,鼻樑高挺,兩行劍眉如寒劍出鞘,襯上不拖泥帶水的山本頭,和人中、下巴處修剪入時的鬍髭,頗有帝國主義軍官的威儀。

思祐暗暗心驚。

唐天擇……確實很有男人味!

即使他只是站著不動、不懷好意地盯著思祐,周身依舊散發剛健性格的帥勁,難怪楊秘書一提到他,就陷入內分泌失調的狀態。

「我…………」緊張加上自慚形穢,思祐一句話也說不出。

大太太也瞪著思祐,「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越來越沒規矩!你爸平常怎麼教你的?」

思祐雖然急得冒汗,卻也察覺這話透過大太太的口說出來,很是不對勁。

換成尋常工讀生,大太太或許教訓得有理。但思祐之所以老子都不老子,多少拜了大太太以暴力脅迫思祐媽之賜。如今大太太回頭指責思祐爸爸沒教好,豈不是天大的諷刺?

「是我帶他來的!」

聲音從總經理室前門傳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大步邁向思祐等人。

「法務長!」唐天擇熱情迎上前,拍了拍雷正諭:「原來是你的客人,怎麼不早點說……

「思祐不是客人,」雷正諭面無表情:「是你未來的主子!」

唐天擇和大太太不約而同臉色大變。唐天擇臉上飛快閃過一絲陰暗,旋即用笑容蓋過:「你說……思祐?」望向思祐:「你就是董事長的兒子,公司下一任領導人?」

「這……」問題牽扯的層面不止一端,思祐抓不準該承認還是否認:「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胡說!」雷正諭當著唐天擇的面申斥思祐:「男子漢大丈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一下是一下不是的,算什麼東西?」

思祐腹背受敵,實不知如何討好這些大咖元老,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閉嘴。

「原來……你就是思祐啊?」大太太冷不防抓起思祐的手,一改先前凌厲,笑眼瞇成了一條線:「思祺告訴我,她們找到你了,我興奮得好幾天睡不著!本來昨晚要擺一桌好菜給你接風,結果她們居然說:你不見了!我氣得唷~狠狠教訓了她們一頓!好不容易把弟弟找回來,轉個身又弄丟,哪有這麼不負責任的姊姊?」

思祐被她抓得手臂發紅,唯唯稱是,心中暗想:你說得好聽,骨子裡其實是「全球最討厭思祐排行榜」的前幾名吧?

「既然唐總跟大太太都在,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雷正諭把思祐拉近自己,大太太的手這才順勢鬆開,「思祐是董事長欽點的繼承人,也是江河集團命脈之所繫。根據我的觀察,這孩子天賦異稟,稍微磨練一下,前途不可限量。帶他來見唐總,就是希望從今天起,讓他擔任唐總的特助,跟著唐總學習。」

此話一出,大大超乎眾人意料。思祐嘴開得老大,本就拙於應對的他更結巴:「嗄?你要我……你要我……」指向唐天擇的鼻子:「跟著他?!」

唐天擇本能地向後閃了閃,免得被思祐戳到。雷正諭皺眉:「放尊重點,人家好歹是總經理!」

思祐慌忙縮手,一張臉漲得通紅。

「唐總是江河集團首屈一指的人才,你跟著他,可以學到很多東西。」雷正諭頓了一頓,補上一句:「也會知道很多事。」

他講最後一句話時,臉上表情高深莫測,儼然暗藏弦外之音。

唐天擇嘴角動了動,乍看像是在笑,卻感覺不出絲毫喜悅。

江河集團兩大巨頭,無形中醞釀著怎樣的競逐角力,眼下思祐仍無從得知。

他只是直覺地預感到:接下來的日子,會很不好過。

此刻他的心情,亂得像酷斯拉過境後的曼哈頓大街。

打從唐天擇的聲音貫入耳膜那一刻起,思祐對他便懷有一分莫名的懼意。

光是要他跟唐天擇面對面,已是芒刺在背、如坐針氈,再叫他擔任唐天擇的貼身特助,八成把他三輩子的陽壽都折盡了!

「法務長的用心我明白,只是,我獨來獨往慣了,不需要特助。」

儘管唐天擇試著委婉,雷正諭仍可感受到他態度之強硬。兩人再度陷入對峙僵局,反倒是一旁的思祐鬆了口氣。

(最好是唐天擇嚴正拒絕,我能離他越遠越好!)

就在此時,兩名虎背熊腰的保全人員從前門進來:「總經理,楊秘書通知我們過來一趟。」

唐天擇暫且不理雷正諭,轉頭看看研發長,朝兩名保全人員使了個眼色,保全人員會意,一左一右欺近研發長:「麻煩你跟我們走!」

公司裁員時,派保全押著被裁員工清理辦公桌,避免員工含恨搞破壞或盜走機密文件,是西方企業慣用的手法。唐天擇曾在美國留學,除了那一紙文憑,國外的組織文化也被他拷貝了一分回來。

直到這一刻,思祐才分神打量默默杵在旁邊的研發長。

研發長是個矮矮小小、戴一副厚框眼鏡、滿臉雀斑的胖子,單獨看已很不起眼,跟唐天擇並排站,更會被人誤當成家具。

保全都出動了,研發長自知已無轉圜餘地,心灰意冷之餘,懶得再為自己辯駁,就要隨同保全人員離開,被雷正諭當場攔下:「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研發長一念之差,連累公司慘賠數千萬。公司正值危急存亡之秋,經不起這樣折騰。非常時期,我不得不忍痛採取非常手段,以儆效尤。」唐天擇說得輕描淡寫,完全聽不出他「痛」在哪裡。

「二十幾年來,研發長帶隊催生的產品,替公司賺了不少錢。不過就一次失誤,有必要痛下殺手嗎?」雷正諭替研發長抱不平。

「法務長,請注意你的用字。」唐天擇嚴肅起來,更形森然:「一次失誤,就可能導致集團一蹶不振。只要我在位一天,決不允許研發團隊出現任何失誤!」

「唐總真的以為,自己執行的每個決策都是對的?」雷正諭挑釁意味濃厚。

「我執行的決策,至少都在我能掌控的範圍內,即使沒有一百二十分,勉強也能拿個一百零八分。」

思祐渾身起雞皮疙瘩。

今早雷正諭在車上碎碎念,說唐天擇「狂到一個程度」,思祐萬萬沒想到,居然是狂到「這種程度」!

「我很佩服唐總的自信。只是研發長對公司貢獻良多,苦勞功勞都不容抹滅。我希望唐總能重新考慮,再給研發長一次機會。」

「產品賣了半年不見起色。研發長提不出辦法,難道你有辦法?」

「問我?」雷正諭清了清嗓子,再度語出驚人:「我建議,交給思祐試試看。只要他能幫研發長出清庫存,就讓研發長留下。」

唐天擇、大太太、研發長、思祐,四個人同時怔住。

唐天擇最快恢復冷靜,冷笑質疑:「三十年資歷的老主管都處理不了,你放心交給一個teenager?」

思祐想說,他早就不是teenager,但那畢竟不是重點,終究沒說出口。

他真正該擔心的,是雷正諭提的餿主意。

思祐除了在媽的奶茶店和西子灣渡船頭冰店打工,一天正式的班也沒上過,研發、行銷、業務、行政等專業經驗清一色掛蛋,如何擔負得起研發長的去留?

「虎父無犬子。思祐是江董的親骨肉,魄力、商才絕不輸他老爸。交給思祐,你有什麼不放心?」

唐天擇看了看大太太,大太太故作輕鬆地問:「我不是潑冷水,只想弄清楚遊戲規則──萬一思祐加入,產品還是賣不好呢?」

「真到了那時候,我自己會走,不勞唐總和大太太費心!」事到如今,研發長也只能背水一戰,把最後一注押在思祐身上。

思祐叫苦連天,巴望唐天擇能恪守底線,豈料連唐天擇這道紅色警戒,也露出鬆動之象:「好吧,就照法務長說的做。不過,其間牽涉的額外開支,公司概不負擔,你們必須自己想辦法。」

雷正諭見唐天擇到了最後關頭還要刁難,心下忿忿,臉上卻不動聲色,從容答應:「行,一言為定!」

研發長望向思祐,眼神充滿不惜賭上這條命的悲壯,思祐一整個無奈,弄不清自己究竟是被出賣給魔鬼、還是被魔鬼出賣。

談妥交易,大太太說要留思祐吃中飯,雷正諭以挽救業績迫在眉睫為由,代替思祐婉拒,大太太也沒堅持。

跟著雷正諭和研發長從前門步出總經理室,思祐剛跨過門檻,楊秘書立刻滿臉堆笑湊過來:「原來你就是鼎鼎大名的思祐,江河集團的小王爺!你渴不渴?要不要喝個茶?我去泡!」

思祐受寵若驚,連連搖手說不用了,心想楊秘書翻臉的速度真夠快,世事果然多變化!

三人並肩走向電梯間,思祐小聲地問:「不好意思請問一下……你們說的,到底是怎樣的產品啊?」

研發長嘆了口氣:「我一直覺得,現代人用了太多化學添加物,不管是臉上擦的、身上抹的,都很不健康。所以我率領研發團隊,花了三年時間,研發出一款完全不傷皮膚的保養品。今年初,我們打進藥妝店通路,走開架式、平價路線,希望收入不高的學生也買得起。那曉得我們一番美意、抱著服務人群的心態,也花了大錢宣傳,產品卻怎麼也賣不好。

「唐總對我很不滿意,耳提面命了不下幾百次,叫我無論如何要出清庫存,而且不能賠錢。做不到的話,要嘛公司砸下的成本我賠,要嘛我捲鋪蓋走路。

「幾千萬的投資,賣了我也還不出來!但我絕對不能失業!我老婆上個月檢查出乳癌,要做化療。女兒又剛申請到美國大學,一年學費幾百萬。唐總把我逼上梁山,若真想不出辦法,我就只能去跳樓了……

「不不不!千萬別跳樓……會死的!」思祐有心安慰研發長,礙於他睡眠不足,一急起來便語無倫次。

「廢話!不會死,還跳什麼樓?」研發長反駁思祐,自己也笑了出來。

「總有辦法的。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只有不懂得解決問題的人。」雷正諭語重心長,「我們會盡全力幫你。」

「我真不明白,江董為什麼會說,唐總是他這輩子見過、繼陸青陽之後最有才幹的人?」研發長看著雷正諭:「我覺得,唐總比陸青陽差遠了。從前陸青陽當總經理的時候,公司氣氛完全不同,沒這麼唯利是圖!」

聽見「陸青陽」三個字,思祐不自覺豎起了耳朵。

「要是陸總還在就好了,」研發長似有無限遺憾:「他一定會支持我的研究!」

雷正諭沒說話。

電梯門「噹」一聲開了,

露出兩張美艷但不討人喜歡的臉──

思祺和思礽。

思礽一見到思祐,激動地喊:「殭屍柚,你死到哪裡去?叫你乖乖在樓下等,你竟然又晃點我們!」

思祐不甘被白白教訓:「你有沒有搞錯?我是被綁票耶!」

「公司人那麼多,你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抓,太扯了吧?幹嘛不喊救命?」思祺也來湊熱鬧。

思祐本覺她倆夾纏不清,忽爾心念一動,露出一抹邪惡的笑:「是怎樣?我被壞人抓去,你們擔心啦?」

思祺白他一眼:「少肉麻了!誰擔心你啊?我只是討厭被放鴿子!」

思礽卻怔怔的,並未像思祺那樣急著撇清。

思祺還待再說,忽聞楊秘書炮竹般爆出一串「小心走」、「一路順風」,眾人回頭一看,唐天擇和大太太正連袂步出總經理室。

思祺見唐天擇出來,一個箭步飛奔上前,親親熱熱挽住他手臂:「Uncle唐,你今天要去台南開會對吧?我陪你去!」

大太太皺起眉來喝斥:「女孩子家,沒半點分寸!快放手!」

唐天擇與大太太飛快交換了一個眼神,柔聲勸退思祺:「我去台南巡廠房,你一個千金大小姐,不會覺得好玩的……

「跟你一起,哪裡都好玩!」當著母親的面,思祺將唐天擇摟得更緊。

大太太面色鐵青,認真動了怒:「叫你放開唐叔,你沒聽見?別逼我在大庭廣眾之下賞你耳光!」

思祺不情不願地放手,然而這一幕看在思祐眼裡,只覺說不出地詭異。

「殭屍柚,」思礽連叫了兩聲,思祐都沒反應,思礽只好提高音量:「殭屍柚!我叫你啦!」

「欸?」思祐猛然回神:「喔。呃……什麼事?」

思礽從背包裡掏出一張手繪的地圖:「方玉嬋想約你今晚碰面。這是她選的咖啡廳,叫什麼『糖果屋』的。你七點準時到那裡去會她。她還說,不見不散,你爽約的話,她會殺到你家去找你喔。」

思祐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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